五天的时间里,殷楚之已经完全摸清了贺云舒的生活习惯。

    贺小公子的生活很简单:晨起洗漱穿衣吃饭,不下雨就去后花园走路、喂鸟。

    回来后常常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许靠近,可能在写字看书,也可能在作画,殷楚之搞不清楚,因为所有的“成品”都被贺云舒锁进了床头的柜子。

    直至午膳才允许别人进屋布菜,饭后出去消食小半个时辰。

    说是消食,其实都是殷楚之推着轮椅在走,贺云舒说不准会让他在哪停下,有时靠着假山,有时挨着池塘,更多的时候会抬头看树看鸟,怔怔地望着高处发呆。

    每当贺云舒发呆时,殷楚之都会冒出一个想法:他会不会也期待能像鸟一样看到更广阔的天地?

    然而事实却是:贺云舒不出门,更不见客。

    殷楚之在街上碰见虎车的那次是贺云舒回城后唯一一次外出。

    他后来听说了那天发生的事,在樱花开得最盛的那日,很多人把贺云舒堵在城郊,所以贺小公子最后独自坐着虎车回了贺府。

    殷楚之猜测,也许正是这唯一的一次,消磨了贺云舒所剩无几的出门热情。

    可能是因为日子实在太无聊吧,然后又是回屋午睡,睡多久全凭小公子心情,醒来之后也总是待在屋里。晚饭时间贺冷杉偶尔会来,但是少城主公务繁忙时间有限,吃完饭后就匆匆离开了,所以兄弟俩其实相处不了多久。

    再就是夜里,贺云舒沐浴更衣,然后殷楚之会替他细细擦干头发,等小公子躺下以后在屋外守候一阵,确定没有其他事再回自己的住处,就在贺云舒隔壁。

    每天如此重复,单调平常。

    贺府将贺云舒养得很好,他想要什么几乎都能搬回来。

    但是殷楚之其实不太认可贺府这种藏玉于匣的养少爷方式。

    下人们对他唯命是从,贺云舒说一句话,他们只会回答:“是。”唯有季管家见到他时会主动问好,攀谈几句然后离开。哦,他把尚在养病的小满忘了,或许还有一个很有潜力的谷雨。

    但是没关系,这些不重要。

    殷楚之继续想:身处这样的环境中,难怪贺云舒会时常发呆,难怪他会喜欢看树看鸟。

    啧啧,他暗暗摇头:贺府,根本不会养小少爷,睡太多了不好,闷久了也不好。不如把贺云舒送给我当弟弟,我一定比他们会养。

    等等,我为什么又想要弟弟了?

    算了,这个先不管,殷楚之琢磨:这样下去不行,得替小郎君找点乐子。

    五天的时间里,贺云舒同样摸清了殷楚之的生活野路子。

    总结起来就一点:不要脸。

    殷楚之会指着用力过度擦出裂缝的桌面和他炫耀:“今天比昨天好一点。”

    也会给误闯的长毛小狗的尾巴打结,然后抱着嗷嗷叫唤、苦苦挣扎的小狗向他展示:“看到没,它可喜欢了。”

    还会和前来送菜的小厮唠叨:“这道水晶虾饺昨天吃过了,你们就不能换点新鲜花样。”直到对方忍不住回嘴:“公子喜欢。”殷楚之说:“哦,那没事了,我看前天的粉蒸肉不错,考不考虑再做一次……”

    只要不阻止,殷楚之能和万物说话,当然,就算阻止了也没用。

    小公子十分困惑:这人满腔的话海是从何处得来?

    他待在我身边,会不会……会不会觉得我太沉闷。

    等等,我管他做什么?

    “主仆”二人各怀心思。

    想着想着,殷楚之掏出在书铺淘来的好货:话本——《绝世小汪妃》。

    这是他给贺云舒额外添加的每日事项。

    殷楚之:“让我看看,上回书说到哪儿了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怀里抱着洗干净的长毛小狗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绕着它头顶的雪白打圈:“讲到了小汪妃被长嫂陷害,差点掉到湖里。”

    小狗十分惬意地窝在他怀里,尾巴上的结已经解开,两只眼珠正滴溜溜乱转,它听到小汪妃的时候还“汪”的叫唤一下,十分配合。

    殷楚之翻到那页:“小汪妃微微一笑,看着自以为诡计得逞的长嫂,她提起裙摆从角落里走出来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小汪妃终于发现,一切的推动者,竟然是……”

    贺云舒捏住小狗的耳朵,屏住呼吸:“是谁?”

    殷楚之十分擅长保留悬念,他合上话本:“小郎君,水已烧好,准备沐浴睡觉了。”

    这两天,读话本取得了良好的效果,贺云舒被故事情节吸引得不愿意长时间待在房里了,因为殷楚之说外面光线好,能激发他声情并茂朗读的灵感,天气越好效果越佳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贺小公子听得太入迷,连晚上的时间也不愿放过。

    贺云舒拽着他的衣服不肯撒手:“殷六,我命令你把故事读完。”

    但殷楚之是什么人,一个没有感情的搓澡小能手,他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:“除非你允许我伺候你沐浴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一个枕头砸过去:“滚!”

    殷楚之又滚了。

    “等等,回来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欢天喜地回头,以为小公子终于回心转意。

    没想到贺云舒把长毛小狗塞到自己怀里,说:“把它带走,它看上去不像野狗,找找有没有主人。”

    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,能耐比天大,竟然能钻洞偷溜进贺府寻食。

    殷楚之抱着狗:小郎君又不让我搓澡,我生气了,真的生气了。

    为了报复,他在贺云舒的洗澡水里加了半篓花瓣,小公子身上的余香几日未散。小汪妃闻了都直打喷嚏。

    贺云舒:继杀桃杀瓜之后,还想杀人。

    但是他又没办法,谁让殷楚之失忆的时候把脸一起丢了,无论怎样骂,都和拳头打在棉花堆里一样,最终还能从棉花堆里收获一张嬉皮笑脸。

    呸,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。不正经!

    狗中“小汪妃”在贺云舒身边养了几天,等话本读完,它的主人也找到了,是住在离贺府不远处的民居中的一个女孩。

    女孩七八岁的模样,眼睛很大,水灵灵的十分有神。

    她说她叫汪晴安,小狗叫发财。

    原来姓汪,难怪小狗听到“小汪妃”的时候会叫。

    汪晴安:“谢谢哥哥把发财送回来,我找了它好久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指着贺府的方向:“是贺府的贺云舒哥哥叫我送回来的,你应该谢他。”

    汪晴安疑惑道:“贺哥哥?”

    “贺小公子知道吗?就是他。”

    汪晴安睁大眼睛,神色疑惑不安:“可是我听人说他很可怕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纠正:“但是他帮你找到了小狗,你说他是不是很好。”

    汪晴安想了一会儿,发财在她怀里“汪汪”叫了几声,好像在劝她应和,于是她点头: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乖,这就对了,记住,别听外面的人瞎传。贺小公子不可怕,他很善良。”

    “嗯,我知道啦。”

    发财送回去了,贺云舒怀里少了分量,总觉得空荡荡的,时不时就捏两下自己的衣袖。

    殷楚之发现这个小动作后:“我再去给你抱一只回来?”

    对方拒绝:“不用,我更喜欢鸟。”

    又捏一下袖子。

    但是鸟怎么抱呢?

    于是殷楚之上街寻了一个裁缝铺,让老板缝一个三花模样的枕头。

    老板看着图纸上的胖鹦鹉:“可以是可以,就是要等一段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我加钱。”

    “前面还有很多客人。”

    “十两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取货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,贺云舒怀里多了一只三花枕,小公子无所事事,没事就捶两拳。

    为了挽救三花枕,殷楚之趁贺云舒午睡的功夫又出去淘了一本《腹黑俏蔬女》。

    暗流城他已经熟门熟路,买完书很快就沿着路线回到贺府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匹白马踏着轻快的脚步在贺府门口的水麒麟前停下。

    马上之人素衣素冠,面色儒雅温和,像个书生。

    梅凌霜收绳下马,拦住走路翻书的殷楚之:“兄台留步。”

    他双手交叉,十分规矩地行了一个见面礼。

    殷楚之停下脚步:“有事?”

    有事说事,我还要给贺小郎君读书。

    梅凌霜道:“请问兄台是贺府中人吗?”

    殷楚之看着书生,不记得见过这张脸。

    “算是吧。”

    他待了这么多天,又贴身照顾贺云舒,不是贺府人也变成贺府人了。

    梅凌霜也不知道这个“算”到底算不算,想起今天来的目的,他先自我介绍道:“在下是苦香书院的学生梅凌霜。”

    苦香书院?

    满院的梨花在记忆中绽开,殷楚之想起那日问路的地方,他站在墙外依稀能听见里面朗朗的读书声,门口挂牌匾上也写了字,好像就是苦香书院。

    礼尚往来,殷楚之说:“在下殷楚之。”

    梅凌霜露出一抹含蓄的笑:“原来是殷兄,不知殷兄能否帮在下一个忙。”

    和读书人打交道,殷楚之说话也变得文绉绉起来:“梅兄请讲。”

    梅凌霜一听有希望,赶忙说:“希望兄台能替我向贺府的小公子带几句话。”

    给贺云舒带话?殷楚之觉得有些稀奇。

    一段时间相处下来,殷楚之还没见过贺云舒和贺府以外的人有交集。

    梅凌霜不待对方表态,赶紧接着说:“请兄台不要误会,实不相瞒,苦香书院的梅素白梅先生曾经教过贺小公子诗书,虽说时间不长,但是他老人家一直惦念着小公子,小公子每逢节庆也会备礼给他老人家送去,二人师生情谊从未断绝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心道:原来还有一段往事。

    “在下知道贺小公子素爱清静,但是再过半月就是梅先生的六十大寿,家主对此十分看重,特命在下持寿帖一封前来拜访。兄台既是贺府中人,还望能替我将寿贴转交给贺小公子,无论结果如何,在下都十分感激。”

    好长一段话,仿佛事先准备了很久。

    拜访,转交,无论结果如何……殷楚之反复咀嚼这几个字,不对,不对劲,诚意不够。

    “来都来了,”殷楚之把《腹黑俏蔬女》握成卷,指着贺府大门,“不如随我进去见一见小公子。老人家六十大寿这般重要的事,交予旁人去办不太好吧。”

    梅凌霜眼底闪过一丝犹豫:“啊这,会不会打扰小公子休息?”

    殷楚之看了一眼天色:“你放心。”

    这个时辰应该午睡结束了。

    如果小郎君觉得打扰,他再把人“送”出来。

    顺手的事,顺脚也行,总之方便得很。

    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进门对殷楚之来说简直是小意思,他用《俏蔬女》拍了拍对方的肩,满脸写着“你不自信”,然后勾住脖子,把人往里带。

    “俗话说得好,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,寿帖这种东西当然要自己送,再说了,我们小公子最好说话了,来都来了,喝杯茶再走。哟,王虎,今天你值守呢……”

    梅凌霜被架进了贺府,他坐在前厅,手足无措,慌张极了。

    他听见架他进来的殷兄说:“你先喝茶,我去叫人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口中的前厅不是贺府正厅,而是贺云舒小院前方的厅室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整个前厅空空荡荡,除了梅凌霜就是桌椅茶具,再找不出第二个人。

    一阵风从门外灌进,吹得梅凌霜毛骨悚然,总觉得这个地方鬼气森森,仿佛有好多双眼睛在暗中注视自己。

    他口中直念:“子不语怪力乱神。”

    屋顶的暗卫怪哉——

    “这个书生在说什么,怎么听不懂。”

    “读书人嘛,神神叨叨的很正常。”

    “要我说,书生体质也太弱了,又不冷,他抖什么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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