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躺在床上,呼吸均匀,脸色依然差。

    谷雨在旁边哭累了,趴在床前睡着了。

    直到听见动静,才朦朦胧胧睁眼,从梦中醒来。

    手臂被枕麻了,连带脑子都是麻的。他看见贺云舒,以为自己还在做梦,直到殷楚之上前摇他才反应过来,磕磕绊绊给贺云舒问好。

    殷楚之道:“我们小郎君想知道事情的经过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斜看了他一眼:让你多嘴。

    殷楚之:难道我说的不对?

    贺云舒:行吧,确实想问来着。

    谷雨对着殷楚之复述当时的场景,目光闪躲,不敢看贺云舒,可以看出,他十分紧张和小公子对话,上次追问孟四的事仿佛只是个例外。

    贺云舒早已习惯了,因为贺府下人普遍是这样的,躲着他、不敢看他,谷雨已经算好的了。

    谷雨的话让贺云舒想起一些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它是新来到后花园的树,新到贺云舒还没来得及记住它的名字。

    它比贺府里任何一棵树都要高,还未入夏,树上繁密的枝叶已经撑成一片大伞。

    树枝上吊挂着串串琉璃珠似的圆球,晶莹剔透,遇见阳光会散发出七彩的光泽。

    可有一点很奇怪,无论果实压弯了多少枝丫,无论刮多大的风、下多大的雨,琉璃珠都安然无恙地在树上栖息,连鸟也啄不下。

    贺云舒记起了,回暗流城之后,自己经常望着树顶发呆。

    他在想,假若攀到树顶,能不能将整个贺府尽收眼底,或许还能看得更远一些,看到海边的高塔,看到从来只是坐着虎车匆匆而过,多年没有亲眼瞧过的繁华街。

    可小满不这样想,他觉得自家公子一定是想要一串树上的果实。

    于是在某天午后,他趁贺云舒午睡的间隙,独自爬上了高树。

    贺府所有下人都知道,贺云舒不喜欢被人打扰,所以他们干活时都有意避开小公子。

    然而一旦贺云舒不在,花园中每天来去的人就很多。

    人来人往,栽花种树,喂鸟修枝。

    贺府的花园中有口井,和别处不同,里边出的水格外甘甜,是泡茶、酿酒的上选。

    谷雨虽然是贺云舒院里的小厮,但是他干的活儿很杂,出来打水的路上恰好撞上小满出事,也幸亏是他,第一时间就给小满找了大夫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,”贺云舒说,“你先不用干活儿了,留下来照顾小满吧。”

    谷雨用手擦了一下红肿的眼睛:“那等堂兄好一些了我再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让殷楚之把他带到那棵树下。

    他伸出手抚摸着树干表层粗糙的纹路:“我说的你会照做吗?”

    殷楚之站在后面回答: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收手,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冲天的树冠,那是他永远攀不上的高度。高处伸展的枝干吊坠着果实,果实依然如琉璃珠那般闪烁可爱。

    “砍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巨树轰然倒塌,直接压倒了花园中心小湖上刚修不久的湖心亭。

    贺云舒吓到了,同样吓到的还有暗中跟随他的十几个暗卫。

    外出办事的季管家感觉到一阵肉疼,怀里的钱袋无端掉在地上。

    季管家弯腰捡起,老腰也有些酸痛,不由感慨: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吗?

    贺云舒看着面前粗壮的断截,深吸一口气:“你出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?”

    殷楚之十分无辜:“这也要我赔钱吗?”

    季管家明明说杀人放火都要随你的,我不过是奉命行事。

    叫你砍树倒是听话!贺云舒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,有些话必须说出来,他怒吼:“我说的是人!是人!我俩还在树底!万一树朝后倒,走不掉该怎么办?万一压到其他人该怎么办!”

    殷楚之胸有成竹:“小郎君大可放心,我心里有数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许久没带过手杖了,曾经的他觉得手杖碍眼,但是现在却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把它带在身边。

    贺云舒想:我要是带了手杖,一定要抡起来狠狠抽他。

    让你拆家!让你拆家!让你拆家!

    就会拆家!

    回去的路上,他脸色阴沉得很。

    殷楚之拆完家后心情舒畅,聊天的兴致再次被激起:“小郎君,看不出来,你还挺护短的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一脸听不懂的样子:“你在说什么,我只是想要树上的果实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伸手,一串五彩的圆果在贺小公子眼前晃来晃去,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的:“喏,给你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把头偏到一边:“我改主意了,不要了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把果子塞到他手里:“拿着吧,挺好看的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朝令夕改、独断专行惯了,此时,他觉得自己身为少爷的威严受到了挑战,因为殷楚之完全就不听人话,除了拆家,让他往东,偏就往西。

    什么人啊!

    贺小公子生气抬手:谁允许你这么自作主张。

    刚想把果子扔出去,圆果剔透光滑的表面突然就着夕阳的余晖闪了一下。

    像五彩的水波,怪好看的。

    咳咳,贺云舒缩手:“看在小满的面子上,我不和你计较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伸出拇指:“小郎君大人有大量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纠正他:“你要叫我公子、少爷。”

    小郎君算什么,像个没长大的孩子。

    殷楚之十分爽快地答应了:“行,小公子。那么作为交换,你是不是也该叫我的名字,你还从来没叫过,来,跟着我念,殷楚之,殷六……”

    就像在教牙牙学语的幼儿。

    贺云舒:你让我叫我就叫,岂不是很没有面子。

    于是冷哼一声:“看小爷心情。”

    至少今天不会叫。

    “你不叫我名字,我就继续叫你小郎君。”

    还敢谈条件?

    贺云舒:我要换人!

    当天夜里,贺云舒再一次感受到了殷楚之拆家的功力。

    “这里落了灰,让我擦一擦。”

    啪唧,桌角裂了,木块掉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地脏了,我来扫一扫。”

    嘎吱,竹柄断了,明天得换一把。

    “小公子,水烧好了可以沐浴了,我帮你搓澡~”

    贺云舒挣扎:“滚!滚出去!别碰我!”

    小公子尚未练就金刚不坏之身,他还年轻,不想死。

    殷楚之一脸遗憾地从屏风里退出来。

    不死心,他还想争取一下,回头依依不舍道:“其实我搓澡技术还不错的。”

    至少比扫地擦桌子强。

    “滚!”

    “好吧,有事叫我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三步两回头,只等贺云舒回心转意。

    可惜最终没有等到。

    贺云舒浑身浸泡在热水里,只露出上半张脸。

    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,从“烧酒”开始,他平静安稳的生活乱了套。

    一不小心想到刚才那片碎掉的桌角,贺云舒咕嘟咕嘟往外吐水气泡泡。

    “太可怕了。”

    为了安静,贺云舒院里的下人很少,常看见的只有小满和谷雨。现在俩人都不在,只剩一个殷楚之和他朝夕相对。

    “太可怕了。”贺云舒又感叹一遍,大哥怎么会同意他过来。

    殷楚之也在反省,他摊开双手,握拳又放开:怎会如此?

    平时吃饭喝水洗澡明明都很正常的,只有干粗活儿的时候不懂控制力道,好像从来没有做过一样。

    至于到底做没做过,殷楚之也不知道。毕竟俗话说得好,不要为难一个失忆的人。

    殷楚之大胆猜想:我失忆前会不会也是个少爷?也可能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客,身边有十八个仆人,我只用吃饭喝水打架,其他的事用不着操心。

    殷楚之摇头摇散了自己的想法,这些现在都不重要。

    他捡起扫把断掉的竹柄,用布带缠起来打个很漂亮的花结。

    下定决心:好好控制力道,争取早日让贺小郎君满意,如果真到了那一天,他会同意让我帮忙搓澡吗?

    贺云舒的皮肤很白,也很嫩,不能大力揉搓,不然肯定会留下痕迹……

    扑通。

    屋里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殷楚之赶紧收回遐想,他冲进屏风里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水汽氤氲,地上湿漉漉滩了一地。

    贺云舒尝试自己出桶穿衣未果,现在正认命似的靠在浴桶桶壁上,温水刚好没过他的锁骨,露出的皮肤因为热气正泛着淡淡的粉红。

    肩头是粉的,耳垂是粉的,还有……

    殷楚之咽了一口唾沫,喉结上下滚动。

    猝不及防的心虚让他有些慌乱,连忙移开视线。

    他告诫自己不要瞎想:我一定是太想给他搓澡了,就是搓澡,仅此而已。

    贺云舒扯下旁边架子上的浴巾,视死如归道:“抱我出来,穿衣。”

    是个人都能看出来,小公子除了嫌弃没有其他任何想法。

    殷楚之打散脑子里浑浊不堪的内容,把贺云舒抱出浴桶后擦干、套衣一气呵成,动作迅速且麻利。

    这倒是让贺云舒有些意外,但是——

    “你闭眼做什么?”

    殷楚之口不择言:“我最近在练一套功法,闭眼也能视物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问:“你还有什么功法,干脆全部说出来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睁眼,给他系好腰带:“没了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一脸冷漠:“那就滚出去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滚的时候还在想:都是男人,我臊什么?

    暗流城三天没下雨了,空气都是燥的。

    还是下雨好,下雨湿润,下雨凉快。

    啊,有些热,站在外面吹吹风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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