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云舒一出现,闹哄哄的大堂立即鸦雀无声,他们集体往后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殷楚之一眼就看到上位坐着的老人,正是给他指路的那位。

    还真巧,他心想。

    刚刚还在清点礼单的梅家家主梅江远见状,快步上前迎接。

    “久仰贺小公子大名,小公子的到来真是让我墨池山庄蓬荜生辉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一心想给梅素白祝寿,祝完就能赶紧回家,远离人气张扬的墨池山庄,结果半路杀出一个自称家主的老大叔。

    梅江远丝毫不知贺云舒心中所想,他还保持着微笑,这种笑容就像是特意为贺云舒准备的一样,连眼角皱起的褶子的弧度都比对别人大一些。

    贺云舒心想:你上前干什么,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往后站?

    放在平时,依照小公子对自己形象的设定,无论对方什么身份,他肯定将人骂回去:你算什么东西,也敢拦我的路。

    但是毕竟是梅先生的家族,又是在老人家寿宴上,不好对人家无礼。

    那么问题来了,客套话该怎么说来着?

    啊,想到了。

    贺云舒绞尽脑汁,刚要开口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不为别的,只因他看见梅江远那张笑脸,抵触的情绪在心中油然滋长。

    这种表情他太熟悉了。

    贺云舒板着脸:“我看你们山庄挺奢华的,用不着继续生辉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直觉告诉小公子,殷楚之的肩膀又开始颤抖了。

    真是的,贺云舒要骂人了:你瞎凑什么热闹,给我保持冷酷。

    梅江远的笑容僵住了,显然没想到贺云舒会呛他一句。

    但他很快又恢复原来的得体,提醒门口呆呆站着不动的梅家弟子:“宾客入席,还愣着干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哦、哦。”那人才反应过来,用细笔蘸取金色的墨料登记。

    贺云舒看了,觉得梅家的氛围更加奇怪了。

    很多年前他是到过墨池山庄的,虽然只有一次,那时梅家的光景和今日的截然不同,只有笔墨香气,诗词淡雅,如今却连墨都是金的,也不知洒下的金粉值多少诗词典籍。

    平常世家豪族喜欢排场铺张不足为怪,怪就怪在这里是梅家,梅家以勤俭著称,子弟们都颇有傲骨,明明曾经是最不屑这些东西的,如今都用上了。难道是在某天豁然开朗,明白富足享乐的好处了?

    再看满座宾客,似乎都是些不知名姓的富户,没有一个带着暗流城世家刻字的配饰,也没有几个正经读书人,角落里书生模样的摇扇公子,扇缀是一个硕大的宝石,扇面的题字竟然是?

    贺云书惊到了。

    贺云舒指他:“你。”

    人群分开,纷纷朝后看。

    书生一愣:“我?”

    殷楚之接替贺云舒道:“别看了就是你,过来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终于满意一回:这才对。

    书生不明白自己为何平白无故入了贺小公子的眼,恍恍惚惚上前,直接行了一个跪礼。

    贺云舒更加震惊了。

    “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,暗流城连见面礼节都改了?”

    殷楚之在身后默默替小郎君补充内心活动。

    因为离得近,只有贺云舒听见了。

    他缓缓回头,发出死亡般的凝视。

    殷楚之补充:“呵呵,你算什么东西,别自以为是了,我们贺小公子才不会这样想。”

    一人分饰两角,很有经验。

    贺云舒心道:回去再找你算账。

    现在他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,于是问:“全是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书生有些迷糊:“啊?”

    同一个问题,骄傲的贺小公子不会问第二遍。

    于是殷楚之又替他说:“我们小公子问你,日进斗‘全’的‘全’是什么东西。”

    书生这才醒悟过来,看着自己的折扇涨红了脸,好久才编出一个理由:“雀闭。”

    众人听后皆是一愣。

    殷楚之反应快:“你是不是想说缺笔?”

    书生:“堆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:“哈……”

    又想笑,但是收到贺小公子犀利的眼神,赶紧闭嘴。

    贺云舒:什么玩意儿,这是哪个边陲小国的蹩脚口音,梅家怎么什么妖魔鬼怪都往屋里请。

    忍住忍住,这是先生的寿宴,不能发作。

    梅江远打圆场道:“他是来自耀东琼都的客人,对暗流城的事物还不太熟悉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:“哦。”

    巧了,耀东他也去过,去的正是耀东的都城琼都。大概是十年前的事吧,具体的人和事记不清了,但是人家说话的口音和可是和暗流城是一模一样的。

    贺云舒合理推测,或许不是来自“耀东琼都”,而是“瑶懂穷肚”。

    梅江远,是不是被人骗了?

    真可怜。

    “行了,你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插曲过后,按照章程,宾客名字后面应该随上呈贺的寿礼。

    登记的梅家子弟看了一遍又一遍登记的名录。

    他没有写错字吧,没有吧没有吧。

    再三确认之后他期期艾艾道:“贺……贺公子,那个,那个礼……”

    “等一下。”梅素白终于挣脱左右,从座位上下来,“云舒,你怎么来了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“啊”了一声:“先生,梅家给我送了寿贴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……”梅素白突然止住,看到满庄的锦绣,如梦初醒,“好哇,好哇,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。你不用记了,他的礼我亲自收。云舒,你跟我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。”梅家小辈急眼了,上前死死拉住梅素白的衣袖。

    梅素白面带愠色:“松开。”

    二人还是不松,坚持要把他留下:“您走了,宾客怎么办?”

    梅素白辞色俱厉:“什么宾客,见都没见过。”

    二人哀求:“您就别为难我们了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看他们拉扯,终于收敛不住了,骂道:“你们算什么东西,再扯,再扯剁手!”

    二人手上动作一僵,突然想到一句话:要想在暗流城活命,就不能触碰贺家的逆鳞。

    暗流城是贺家的天下,什么名门世家在一城之主贺家面前都得往后靠,而贺家的逆鳞不就是这位贺小公子吗?

    贺云舒扬起下巴:“还不松?谁给你们的胆,在我面前也敢这般无礼,殷六,把他们给我拖下去,手剁了喂狗。”

    殷六在旁边用只有俩人听得见的声音问:“真剁啊?”

    也行。

    贺云舒看他:吓唬,吓唬人你懂不懂。

    殷楚之: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挽起袖子作势上前。

    两个后辈早就听闻过贺云舒的脾气,但是听过和亲眼见过完全是两码事,更别提即将要亲身经历了,一听“好的”,腿都站不直了,立马松手求饶:“小公子,饶了我们吧,我们也是听命行事,先生,先生您帮我们求求情吧先生。”

    梅素白是知道贺云舒为人的,他说:“你们自己惹的祸。”

    冷酷又无情。

    梅江远见事情闹大,急忙让人把两个人拖下去,要真见血了,传扬出去不好听。

    他拱手给贺云舒赔罪:“是在下管教无方,这点小事不劳公子动手,他们自会下去领罚。公子与梅先生师徒情深,许久未见,叙旧也是情理之中。山庄右侧有个别院,不如……”

    梅素白打断:“不用,我回书院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:“正好,我的虎车停在外面。”

    无人敢拦。

    几人离开后,有外来客窃窃说道:“贺公子行事如此嚣张,就不怕遭报应吗?”

    可是话一出口,不但没有人附和,反倒遭到暗流城本地富户的冷眼一片:“你算什么东西,敢嚼贺家的舌根……”

    在座的哪家不是靠贺府的牵引才一路走到今天?换成在别的国家做生意,朝廷不管不顾的,他们早就饿死了。

    “对,我看梅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就是听说梅家与贺家交好才来献礼的呀。”

    “别说交好了,你看到梅家家主的脸色了吗?都绿了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,我看整个梅家,唯有梅素白先生是真正受到贺公子敬重的,其他人根本就没被贺府放在眼里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们还敢大肆宣扬和贺府的关系,万一惹怒贺府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杖着他们有梅素白先生呗。”

    “诶,你们都没发现吗?除了几年前的那件事,谁见过贺府动真格的啊,刚才贺小公子也是,说要剁手也没真剁,所以啊,现在的人捕风捉影,传的全是谣言。”

    “要我说,几年前那些人也是活该。唉等等,既然是谣言,那你刚才还不敢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大家都不说话,我这不是随波逐流嘛……”

    一片附和:“不瞒你说,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最后——

    “咱就是说,梅先生和贺公子都走了。我们还留在这里吗?”

    “来都来了,喝酒,喝酒……”

    路上,殷楚之为贺云舒推着轮椅,倒是梅先生先开口了:“我记得你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道:“那日多谢先生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感到奇怪:“先生,你们认识?”

    梅素白捋须:“当日这位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姓殷。”

    “这位殷小友经过苦香书院,我为他指过路。我当时还奇怪呢,贺府那么远,他竟然要走回去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无奈道:“这不是没人载我吗,还好最后被贺小公子捡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明白了,原来是那次。

    梅素白想起殷楚之当时拄着拐,叹气道:“谣言误人,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:“我知道,后两日再出门时,还是遇到了好心人的。”

    梅先生怎么和殷楚之聊起来了?

    贺云舒有些不快:“先生,到了,上车吧。”

    然后狠狠刮了殷楚之一眼:就你话多,就你总出门,分文没有,天天出门。

    还坑人家惊蛰的钱。

    呸,不要脸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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