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仆们手忙脚乱,又是问安又是递水。

    “我的少爷啊!”

    “我的祖宗啊!”

    “菩萨保佑!”

    贺云舒跌坐在轮椅上,各路神仙长辈当了个遍。

    他低首掩面,面上发烫,耳尖鲜红。

    丢人丢到家了,他想。

    正要开口说话挣回点面子,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。

    “都围在这里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众仆从赶忙行礼:“少城主。”

    暗流城少城主乃是贺家大公子贺冷杉。

    自去年起,城主贺穆就有意把城中的事务交给他的大儿子打理,自己则带着养子江念宇外出寻访各国,为暗流城结交盟友,顺道求医问药,希望有朝一日能治好贺云舒的腿疾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二人皆不在家中。

    贺云舒把手从发烫的脸上拿开,看到眼前高大清俊的男子,蔫蔫叫了一声:“大哥。”

    贺冷杉“嗯”了一声,面无表情,垂眼看了贺云舒片刻,目光又在四周游走一遍,就一眼,情况了解了大概。

    他对众人说:“我养你们何用。”

    空气中无端升起一股寒意。

    新来的家仆腿软,险些给他跪下。

    这就是少城主的威压吗?

    嘤,好吓人。

    众人退让,贺冷杉走到贺云舒面前。

    贺云舒的轮椅十分轻巧,推着上坡也不会吃力,没人帮忙推的时候自己手摇也行。

    贺府仆从众多,当然不会让贺云舒自己动手,所以平时都是小满在后面推。

    贺冷杉看了小满一眼,冷冷道:“起开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小满麻溜让开,贺冷杉接替了小满的位置,心满意足推着轮椅进府了。

    没走几步,贺冷杉的近侍大寒迎面踉跄而来。

    “主子!你慢些,等等我!”

    大寒心想:主子也太着急了,一听到小公子回来的消息就立马扔下笔跑过来,连衣袖划过砚台都没注意。

    千金浓墨万金袍,雪白的衣袖就这样给糟蹋了。

    大寒真是替衣服惋惜。

    贺冷杉递给大寒一个眼神:你好慢,好没用。

    大寒:知道了,见弟心切,比不过比不过。

    贺冷杉抛下两个字:“别跟。”

    然后推着弟弟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看少城主远去的架势,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处理公务了,书案上的一堆公文只能等到明日再看。

    小公子刚回府,要忙的事情很多,季管家在指挥卸货,大寒干脆就在门口帮忙,又付了护卫的银钱。

    “有劳。”他对领头的张护卫说,“一点心意,拿去给兄弟们买酒。”

    贺府果然财大气粗,沉甸甸的钱袋在手里一抛,张护卫对贺云舒的偏见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。他抱拳谢道:“哪里,下次若是还有需要,兄弟们随时待命。”

    几十人策马而去,循着香气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。

    季管家站在台阶上:“照夜白虎牵到后头,喂最好的肉。小满,把车上小少爷的毯子拿下来……”

    忙碌中,他看到谷雨领着几个下人从后边的马车上抬出一个人,黑漆漆,脏兮兮。

    季管家疑惑:“他是?”

    谷雨在车上时用水囊沾湿帕子给他擦了擦,那人现在浑身上下只有脸是干净的。

    谷雨回答:“小少爷半路捡的乞丐。”

    “乞丐?”季管家上前查看一番,吓了一跳,“怎么伤得这样重?”

    谷雨不是大夫,看不出他身上哪里出了问题,只知道马车颠簸的时候将人扶好,现在一听此人有伤,一惊:“受伤了?”

    季管家说:“不然他怎么会晕?”

    谷雨:“我还以为他是许久没吃饭,饿晕的。”

    路上还给他喂了水和干粮。

    原来不是饿的,难怪喂不醒。

    照公子的意思,没醒就不能扔钱赶走,于是一路带回到家。

    季叔思忖片刻,说:“既然是小公子捡的,不好草率了事。先把人抬到客房,找人看着。我看他伤得重,这样,谷雨,这里不用你忙,你去寻个大夫,就找城南的孙神医。”

    谷雨:“是。”

    贺冷杉推着轮椅越过假山和池塘,将贺云舒一路送回院子。

    贺云舒的屋内早已叫人收拾妥当,凡是落脚之处都铺了羊绒毯,桌椅和挂架擦得一尘不染,茶具也换了新的。

    这些贺云舒都不太在意,他坐在床边,棉被和枕头都是提前晒过的,又松又软,一摸就犯困。

    贺冷杉见弟弟打了个好大好圆的哈欠,揉揉他的脑袋:“困了?”

    贺云舒合上嘴,眼皮摇摇欲坠,但是他还想和大哥说说话,于是摇头:“不困。”

    贺冷杉唇角扬起很淡的弧度:“好,不困。山庄的温泉泡得舒服吗?”

    “舒服,下次全家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腿还疼吗?”

    “不疼了,我现在能走更多的路。”

    “云舒真棒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又打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哈欠,眼角渗出泪水,他伸手抹去:“对了大哥,我听说耀东的灾情愈发严重了。”

    贺冷杉说:“是,耀东很多地方从去年秋季开始,几乎没有下过一滴雨,琼都的探子来报,耀东近期就会派遣使臣来暗流城寻求帮助。”

    耀东与暗流城虽然相近,但是中间隔了一座高山,车马不易行进,很多流民都是徒步翻山而来。琼都则是耀东的都城。

    “调水吗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大哥,你会答应吗?”

    贺云舒迷迷蒙蒙的,贺冷杉扶他躺好,给他掖紧被子:“引水是个大工程,要看耀东的诚意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声音越来越小:“我在路上捡了一个乞丐,不知道是不是耀东的,我把他带回来了,我不想惹麻烦……”

    他不知道带回来的是谁,逃荒逃难,被追杀,一切皆有可能,也许自己做错了……

    贺云舒的思想逐渐放空了,话语声衰弱,取而代之的是平稳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“不要紧的,你带回来的人,不会是麻烦的,安心睡吧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睁眼,刺目的白光从窗外照射进来。

    今日天晴,能听见户外的鸟语。清脆悦耳,刚好用来唤醒长睡后混沌的大脑。

    殷楚之动了动手指,想起身,然而他就像被巨物碾压过似的,浑身酸痛难忍,根本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孙神医刚给他换完药,雪白的纱布将他裹成一个大白粽子。

    原来是被缠紧了,难怪不能动。

    孙神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,捋须:“你醒了?”

    殷楚之喉咙干涩,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这是哪儿?”

    孙神医说:“贺府。”

    贺府又是哪儿?

    殷楚之没有这样问,因为他还有更要紧的问题:“我……是谁?”

    孙神医捋须的动作停住了:“咦?”

    他赶紧又卸下药箱,望闻问切。

    “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?”

    “好像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呦呦呦,这可不太妙。”

    孙神医治病无数,然而他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病人的时候就惊到了,此人内力雄厚,尽管受了严重的伤,但是内息没乱,孙神医每日给他换药的时候都会发现,他的伤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,相信不多久就能痊愈了。

    这本是件好事,但是现在的问题是,身体好了,记忆没了。

    有点难办。

    孙神医将他被捡回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,希望能帮他回忆一下。

    殷楚之头疼欲裂:“好像,好像想起一些,我叫……叫什么来着?”

    孙神医:我怎么知道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再想想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越想头越疼。

    门口的轮椅徘徊犹豫了很久,孙神医忍不住问:“小公子,您真的不进来吗?”

    啊呀,被发现了。

    贺云舒让小满把他推进屋内,瞅了一眼床上的人:“醒了?”

    殷楚之刚才听孙神医称呼他“小公子”,猜测,这应该就是把他捡回来的人了,于是道:“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。”

    孙神医笑道:“小公子每天都要来看一遍,今日巧了,人醒了,小公子该放心了吧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强调:“不过是碰巧,碰巧路过,我才不会特意来看一个来路不明的人。”

    小满接住贺云舒的话:“就是,我们公子就是随便逛逛,恰好遇见你醒了。我看你过两天就能下地了,能走就快点离开吧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躺在床上,请求:“小郎君,打个商量,能不能再收留我一段时间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十分无情:“不能。小满我们回去。”

    马上就要走。

    殷楚之见状,着急想从床上起来:“等等!”

    结果刚抬起头:呀呀呀,头晕,恶心。

    赶快躺下。

    殷楚之呼呼呼喘着气,等眩晕的劲儿过去后,他才重新睁眼,心中自叹:果然伤到脑子了。

    孙大夫在一旁按住他说:“不要乱动,你虽然恢复得快,但是伤得重啊,外伤都还没好,现在又闹这一出,必须静养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让小满先别动,奇怪道:“哪一出?”

    殷楚之一脸生无可恋:“我脑子好像坏了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指着他问孙神医:“他在说什么?”

    这年头,连醉鬼都说自己没醉,怎么会有人说自己脑子坏了?

    孙神医一脸惋惜:“确实如此,这位小兄弟失忆了。”

    什么?!

    贺云舒看他:“什么都不记得了?”

    殷楚之很无奈:“嗯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:“一点都不记得了?”

    殷楚之:“是。”

    这该如何是好!

    殷楚之卖惨:“所以就继续收留我这个记忆全失的可怜人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贺云舒犹豫了,大哥肯定已经查过这人的底细了,他都没说什么,这人应当是没有问题的。但留人太久的话,不符合贺小公子冷酷无情的风格。

    殷楚之没等到回应,于是说:“小郎君,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,多谢小郎君收留!”

    贺云舒急了:“我还没同意。”

    殷楚之眨眼:“但你也没拒绝啊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:就这还伤到脑子?

    刚想再让孙神医诊治一遍,外面铛铛铛响起了锣鼓声。

    贺云舒眉头微蹙:“什么东西。”

    小满说:“这个院离街道近,应当是新来的戏班在游街。公子,我们回去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贺云舒不喜吵闹,小满推着轮椅走了。

    殷楚之与贺云舒的反应截然不同,一听戏班游街,很有热闹可看,他开始躁动了:“劳驾这位神医,能不能把我扶起来,我觉得我可以活动了,出去看戏不打紧吧。”

    孙神医:“不打紧个屁。”

    从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。

    他真想告诉此人:看到你身上的纱布了没?其实你的伤用不着这么多的,正常情况绑绑腿就好了,但是你闹腾啊,睡相极差!

    我刚满周岁的孙儿都比你安分。

    上药的时候还乱动,扯到伤口都不知道!梦里都不疼吗?

    为了你好,老夫特地给你捆结实了。

    孙神医十分无情:“就凭你现在的腿脚,还是不要妄想下地了,好好躺着吧。”

    他还要和贺府的人说说,最好给他换个院子,安静为上。

    殷楚之:“我感觉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许动!”

    还想起身?看来是纱布缠得不够多。

    再次打开药箱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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